2017年3月19日 星期日

第二十章 鍾毓字稚叔

一群人巡視完毓秀台之後,就再搭著馬車回到了鍾繇的住家,王朗則是先行離去。

鍾繇把兩人引到了小孩的房間,杜明文看看搖籃中的嬰兒,他正睡得很熟。旁邊一個中年婦女,鍾繇介紹是嬰兒的奶媽。杜明文要求先去洗個手,回來後他打開了嬰兒的布衣,身上有一張黃紙寫的符咒,杜明文只看得清楚「勒令」兩個字,嬰兒的外觀上看不出有什麼異常,杜明文摸摸小孩的脈搏,心跳也是規則的,嬰兒不顧大人對他摸來摸去,只是一直睡,偶爾嘴巴泛起一陣笑意,看來正陷在一個很安詳的夢鄉。

「請問奶媽,這小孩什麼時候喝奶的?」

「差不多一個時辰以前。」

「喝完就睡覺了?」

「是。」

「妳覺得喝得好嗎?」

「喝得不錯。」

「所以昨天晚上,他是一直哭鬧 ?」

「是的,最近幾天都是這個樣子,晚上鬧,白天睡。」

杜明文轉過頭來還鍾繇說: 「鍾大人,令郎應該只是嬰兒腸絞痛而已,這種症狀是良性的,通常在三個月半前就會好,所以又稱為百日哭。這沒關係的,只要是小孩有正常的喝奶,那麼就會按照正常的時程長大,只是照顧起來比較累。」

「不瞞你說,我家昨日有請道士來作法收驚,因為道士說是小兒急驚風。那位張道士是天師張道陵之孫,即漢中張魯的堂弟。」鍾繇說:「道土還留下了八寶散,以前我的女兒也是這樣,吃了八寶散後,驚風病才好的。」

一聽到八寶散這個名詞,杜明文馬上心上一驚,因為以前在台灣的時候,餵小兒吃八寶散治夜哭驚風是一個流傳久遠的偏方,沒想到這個東西在東漢時就存在了。

「咦,鍾大人不是說女兒是個獃子嗎?」

「是啊,她剛出生的時候也是正常的,後來不知道是怎麼樣,竟然變成了一個獃子。」

「鍾大人,可否帶我去看一下女兒?」

「這?」鍾繇面露難色。

「鍾大人,杜大夫大概是想知道令千金和令郎的病有無關聯,他是一個醫者,只是純出於好意。」仲達幫忙緩頰。

以前的人會認為把自己家裡癡獃的人或精神病患,或是明顯外表醜惡的病人,例如麻瘋病人當做是家中的羞恥者,他們認為會有這樣的家人是天譴,而不是一種疾病,雖然對這樣的家人還存有愛心,但是會羞於在外人的前面被看見。

「好,我帶你去看。」

再進入了一個房間,一個婢女正在餵一個四五歲女孩吃粥。婢女看見鍾繇來了,急急忙忙退開。

「妹妹你好,我來看一下妳。」

小妹妹只能發出嘻嘻哈哈的聲音,沒有辦法和人有應對,眼睛也不看人,一般人也看得出來這孩子有明顯的智能障礙,而且妹妹身形瘦弱,雖生於官宦之家,卻有顯著的營養不良。

杜明文用雙手扶住妹妹的兩邊臉頰,以免她的頭搖來搖去。他發現妹妹的臉色比較蒼白,於是他用兩手姆指拉下了她的兩邊下眼瞼,如他所預期的,妹妹的結膜也很蒼白,符合「貧血」的診斷。

妹妹這時大哭起來,露出了她滿口的蛀牙,在她的牙齦和牙齒之間有一條金屬色的線。杜明文再把妹妹的雙手往前舉,她的雙手瘦弱無力,兩個手掌在腕部呈無力下垂。

杜明文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他再問鍾繇:「令千金吃八寶散吃了多久?」

「吃了三年。」

「這是八寶散裡頭的硃砂引起的中毒。」

「啊?」鍾繇大吃一驚。「此事當真?」

「是的,是鉛中毒。」

「那該怎麼治?」

「避免再吃到來路不明的藥品。」

八寶散是自古以來常用的治嬰兒驚風藥物,原本的處方之中就有含硃砂,硃砂的成分原本是汞,但是常被用便宜的鉛丹所取代。八寶散的其他成分裡還包括牛黃,和熊膽等名貴藥材,是故要真正有錢的人才吃得起。以西醫的觀點來看,八寶散之所以會有效果,乃是因為其中摻入了重金屬的緣故,重金屬會傷害幼兒敏感的腦神經,進而讓愛哭鬧的正常嬰孩因腦部受傷而鎮定,父母會因為小孩變得不愛哭鬧而覺得藥物有效,殊不知是一種愚蠢的傷腦行為。在台灣,餵幼兒八寶散亦是以前常見的育兒行為,幾乎所有市面上販售的八寶散都可以驗到過量的重金屬。

鉛中毒,嬰幼兒的腦神經對於鉛的毒性特別的敏感,容易造成智能發育不足,神經麻痺等癥狀。貧血和腸胃道症狀都是常見的。長期中毒的病人會有牙齒牙齦間的鉛線,垂腕,垂足等現象。

杜明文把自己所知道的知識用淺俗的話向鍾繇解釋之後,鍾繇聽了以後便嚎啕大哭起來。一個快六十歲的人還在為自己有沒有子嗣而煩惱,確實是令人很鼻酸的一件事。

「快,快把張道士給我叫來!」鍾繇向家裡的管家怒吼著。

在漢代,道教進入了前所未有的興盛時期,而佛教的幼苗才剛剛在洛陽的白馬寺種下,漢末時尚未成氣候。道教是中國自生的宗教,相信在人類之上有一群神祇,崇尚追求長生不老的藥物,尤其是煉丹術,也迷信符咒和神通。在東漢時,道教分成許多派別,其中以蜀人張道陵的五斗米道最有名,人稱張天師。張角也是道教領袖,他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為號召,主張自己是新的天子,發起了黃巾之亂,可見當時道教之盛,黃巾之亂雖被平定,但也造成了漢末軍閥割據的情勢。張魯,是張天師之孫,也是道教領袖,政府不敢消減他的地方勢力,只好委任他為漢中刺史,變成了雄霸一方的諸侯。

不到半個時辰,張道士就來了,他肩披畫著太極圖樣的道衣,袖子和褲子的未端還有八卦的爻紋,右手拿一支拂塵,兩個童子跟隨進入門來,一個手中拎著藥箱,另一個拿著搖鈴和羅盤。一人走在前面,兩個小的並行走在後面,彷彿曾經預習了許多遍,不管對於什麼宗教,固定形式的排場是很重要的,那可以向心靈空虛的人塞進去信賴感。

「鍾大人,貧道來了。」道士把手中的拂塵一揮,向眼前的鍾繇鞠躬。

「張道長,我想請教你給我們的八寶散是不是有含硃砂的成份?」

「是。八寶散裡有牛黃、珍珠、琥珀、熊膽、麝香、梅片、硃砂和珠貝。這八樣都是珍貴藥材,所以我向大人收的價錢一定是合理的。」

「那什麼是硃砂 ?」鍾繇再問。

「硃砂者,礦物也,能養精神,安魂魄。可提練水銀。」

「那什麼是紅丹? 」

「紅丹者,鉛丹也,性如硃砂,可代硃砂。這八樣藥物因為珍貴稀少, 是故如果缺藥時,會以一、兩樣代替之。」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亂替代會害死人。這位杜大夫說,小女就吃了太多八寶散而鉛中毒。」

「冤枉啊!冤枉! 我的藥很多人吃啊! 大家都說有效,尤其是小孩驚風一疾,鍾大人 ,您之前也是稱讚得很啊!  這位杜大夫不知是何來歷,應該是來騙錢的。」

「我一介醫者而已,不收分文,不得名利。」杜明文說。

「你滾,你滾,不要讓我再看到你!!」鍾繇大聲的怒斥道士。

道士趕緊掉頭就走,兩個門徒也跟著快步跑了出去。

其實硃砂是硫化汞 ( HgS),而鉛丹是四氧化三鉛 ( Pb3O4),一個造成汞中毒,另一個造成鉛中毒,兩種重金屬的神經毒性剛好都可以造成治療嬰兒驚風的假象。另外鉛丹因為取得較便宜,還常被用來治療寄生蟲感染。不管是硃砂或鉛丹都是以前中藥裡常用的處方,以前也許可以治療緩解一些症狀,但是在目前已經確認重金屬對於人體有終身的危害時,就不應該再留戀這樣的藥物,而且該從藥典中移除了。

鍾繇自怨自艾的表情浮上了臉,鼻涕在鼻子裡抽來抽去,仲達走靠近他。

「鍾大人,現在有杜大夫在這裡,他給你的忠告必能使那個男嬰兒順利平安長大。」仲達安慰鍾繇。「對了,這個男嬰叫什麼名字?」

鍾繇擦拭眼淚:「我怕他又夭折,還沒為他取名字,今天聽了杜大夫的忠告,我今天就敢為他取名字了。」

鍾繇走來走去,拿不定主意,他搔一搔頭,看向仲達。

「鍾大人,我們今天一同遊覽了毓秀台,不如就取名為『毓』吧!」仲達說 。

「好,好,鍾毓,這個名字好聽,毓者,育也,許慎說文解字上說是『養子使作善也』。仲達你取得好。杜大夫,小孩的字,就由你決定了。」

鍾繇是一個偉大的文字學家,當然會知道東漢中期經學大師許慎的曠世傑作《說文解字》,這是中國第一本熱切的探討文字起源的書藉,也可說是一本字典。但是許慎和鍾繇其實都沒有看過商朝的甲骨文,甲骨文在清朝時才出土,甲骨文裡有「毓」字,左邊是一個「母」,右上是「倒過來的嬰兒頭」,右下的三條水,則是示意「滑下來」的意思,整個的意思就是描述女人生育時的情形。後來「育」則代替了「毓」。

杜明文推辭不掉,只好說:「就叫他『稚叔』好了。」其實他想到的是來古代之前,曾經看過的三國人物簡介:鍾毓,字稚叔。

「很好,很好,我老來得子,就好像我和司馬防是同輩舊識,鍾毓和仲達就是同輩,仲達家的兒子就應該稱鍾毓『稚叔』,取得很好。」

杜明文突然發現,原來他已經改變了歷史,他不但拯救了鍾毓,還誤打誤撞幫他取了個字。

至於鍾繇應該怎麼樣都想不到,數年後他還會再添另外一個兒子鍾會。鍾毓鍾會兩兄弟都是極其聰明的神童,鍾毓十三歲那一年時,曹丕剛剛當了皇帝,特別召見了兩兄弟,曹丕:「鍾毓啊!你為何一直流汗?」。心裡很緊張的鍾毓說:「我戰戰兢兢,所以汗流如漿。」。曹丕又問:「鍾會啊!你怎麼沒有流汗?」,年紀還很小的鍾會竟然回答:「戰戰慄慄,汗不敢出。」

而鍾家和司馬家從今天起就開始政治上的合作了,曹魏政權裡最高的職位稱之為太傅,意思接近於國家的導師,第一任太傅是鍾繇,第二任即是司馬懿。一直到了五十年之後,曹魏的第四任皇帝曹髦大喊了一聲:「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於是帶著數百宮中男女起義去攻打司馬昭,半路上曹髦就被賈充的手下成濟一槍捅死了。司馬昭再度扶植了第五任傀儡皇帝曹奐,鍾會與鄧艾消滅蜀漢之後,鍾會以藉口殺死了鄧艾,然後聯合降將姜維一同起兵對抗司馬昭。鍾會最後兵敗被殺,全家夷滅。鍾毓家則是選擇性的站在司馬昭這邊,才得以倖存。

其實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五歲以前的兒童死亡率是超過百分之五十的。因為疫苗接種而將容易使幼兒致死的疾病大幅減少,例如,天花,麻疹,小兒麻痺,白喉,百日咳等疾病,另外乾淨的飲水和充足的營養,也讓幼兒有了較佳的抵抗力。以前的人生小孩為了怕絕子絕孫,所以要多生幾個才比較保險,現在小孩夭折率很低,所以沒有人會再因這樣的顧忌而多生了。

在鍾繇的強烈要求下,杜明文和仲達一起留下來接受鍾繇的晚宴款待,在用餐前鍾繇帶兩人去參觀的他的書房。

「老爺,要磨墨嗎 ? 」僕人問。

「也好。」

僕人不但開始磨墨,也幫忙把紙舖平在書桌上,動作很熟練。

杜明文在廣大的書房裡四處看看,第一件寶物馬上就吸引了他的眼光,那是一個看起來穩重繁複製造的青銅器,是一個盛水的器皿,杜明文馬上聯想到了以前他常去的台北故宮,全中國最重要的青銅器精品都收藏在那裡了。而杜明文眼前的這一件青銅器,顯然也是皇家珍品,盤高約20公分,盤口直徑約50公分,兩邊有耳,夔紋及獸首滿滿的裝飾於盤身,他往盤裡頭瞧,裡頭刻滿了數百個「金文」,第一行裡他認出了第四和第八個字是同一個字(散),「這,這,這是……」杜明文沒有說出「散盤」兩個字。

「喔 ?杜大夫一看就知道這是國寶,真是慧眼獨具。這個寶物是內宮中所藏,是皇上所鍾愛的寶貝,他也喜歡研究文字,特別叫我臨摹這上面的金文給他,所以這個寶物才會暫時還放在這裡,另外他希望我也能幫幫他一同把這些金文認出來,不過認這些字可真是令人頭痛。」

散盤是西周晚期兩個小國「矢」和「散」之間的邊界糾紛,矢國輸了之後,做了這個銅盤,把割地契約刻在銅盤內面。全文共三百五十七字,其文字彷如藝術品般排列,古樸之中,匠心獨具,是先秦書法作品中的傑作。因其年代久遠,饒富歷史及藝術價值。此寶物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又佚失掉了,在清朝時才又被內宮所收藏。1940年代,國共兩黨內戰激烈,節節敗退的國民黨預先將清廷故宮的國寶運送渡台,散盤目前藏於台北故宮之中,被喻為「鎮宮之寶」。

難怪世人都說鍾繇楷書有幾分散盤文字的旨趣,原來就是這樣來的。

杜明文再指著牆上的一幅捲軸,這幅捲軸上的字明顯是草字,但是卻字字之間互相獨立,如同行書風格。

「杜老兄,這個我看得懂,讓我為你介紹。這是漢章帝御筆,你看這是「朕」字,只有天子才能稱朕。章帝喜歡寫草字,是故,世稱章草。」仲達說,「這寶貝應該也是皇上借給鍾大人的。」

「哈哈!仲達,你說得真對。這也是皇上借我的。」

杜明文心想,東漢蔡倫造紙之後,果然掀起一陣文字革命,由隸書往兩個不同的方向前進,一種是實用型的楷書,變成了日後通行千年的文字主流。而另外一種草書則是由字字分離的章草,在東晉王獻之時演變成一氣呵成的今草,草書因為辨識不易,最後變成了文人間的文字遊戲,缺乏實用性。很可惜的,沒有任何漢章帝的書法作品或摹刻傳世。

「杜大夫,既然你喜歡《飲馬長城窟行》,那我就再寫一首送你。」

「不用,不用。」在中華文化裡,不管是很想要,或是可有可無,甚至是不想要,答案都是一樣的。

鍾繇一屁股坐在他的椅子上,他拿出來一本冊子。

「這本子是陳琳送我的。」

僕人馬上弄出一個書夾把小冊子立在書桌的前面。鍾繇坐定,右手一伸,僕人又馬上遞上一隻中楷毛筆,鍾繇沾沾墨汁,筆毛在硯台邊順了兩下,當筆尖碰到了紙面後,鍾繇好像就遁入了另外一個時空去了,他專心的寫下:

《飲馬長城窟行  陳琳》

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  往謂長城吏。慎莫稽留原卒。 
官作自有程。舉築諧汝聲。  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鬱築長城。 
長城何連連。連連三千里。  邊城多健少。內舍多寡婦。 
作書與內舍。便嫁莫留住。  善侍新姑嫜。時時念我故夫子。 

報書往邊地。君今出語一何鄙。  身在禍難中。何為稽留他家子。 
生男慎莫舉。生女哺用脯。  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 
結髮行事君。慊慊心意關。  明知邊地苦。賤妾何能久自全。

鍾繇寫完字後,閉上了眼睛養神。明文和仲達都站在一側不敢出聲。不一會兒,他打開眼睛:「先去吃飯吧!」

鍾繇交待他的僕人把剛剛寫的作品做成捲軸,待會要交給杜明文帶走。這個僕人看來不但是鍾繇的專屬書僮,也擅長製造各式的文件。

用晚飯時,奶媽將睡醒的鍾毓抱來給大家看看,鍾毓睜大眼睛看看在場的幾個人,然後像天使一樣的笑起來,鍾繇一手抱過這個小孩,他的眼神滿足極了。

用完晚飯後,仲達和杜明文就回家去了,仲達一路上心裡非常高興,因為他巴結到了鍾繇這個大咖。當他走到家門口時,發現楊修正在門口等著:「杜大夫,家父今天好多了,已經可以走幾步路了,您說停甘草水,喝果汁,這簡單的療法真有效。家父還在囔囔說明天就要去早朝,他對於嚇到了皇上,覺得很不好意思。」

仲達則是很興奮的對楊修說:「德祖,今天王朗大人說了一個蔡邕博士的謎語,我來考考你,『黃絹少婦,外孫齏臼』是什麼意思啊 ?」

啊 ?什麼! 杜明文在旁邊嚇了一跳,原來楊修被司馬懿這麼一考,雖然答不出來,但是很快也就知道答案了!!理論上曹娥碑在會稽上虞,那裡是孫權的大後方,所以曹操和楊修不可能去過那裡。但是楊修和曹操不知道在什麼場合裡同時又遇到這個謎語,奸詐的楊修看來是擺了曹操一道,硬是要假裝比曹操聰明。

仲達覺得有杜明文真好,雖然他才剛剛碰到曹沖過世這種憾事,但是杜明文一連幫他結交了楊彪、鍾繇、王朗這些大官,會不會他的命運會因為杜明文的出現而改變?


而杜明文打開了鍾繇送他的書法作品,反覆吟詠,一直到很晚才睡去。這件作品,還沒在二十一世紀前被找到,也許是永遠佚失了,只留下了陳琳的詩。


                                          下一章 陳元方答客問


散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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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盤 ,金文第四及第八字為散




2017年3月5日 星期日

第十九章 毓秀台之旅

古代的人對於時間的觀念,最主要是依照一年之大概內有十二次月圓周期而得來的靈感,所以不管是世界上的那一個文明,都會以12來當做是計量時間的單位,即所謂的十二進位法(地支),包括西洋的黃道十二宮,屈原在天問裡也問了「天何所遝,十二焉分?」,還有一天十二個時辰或二十四小時。但是對人類的生活計算而言,兩隻手剛好有十隻手指頭,所以數學上採用十進位法(天干)。 天干和地支的最小公倍數是60,所以一甲子為六十年,一小時六十分鐘,一分鐘六十秒。天干是甲乙丙丁戊已庚辛任癸,地支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子時相當於晚上11-1點,所以辰時相當於早上7-9點。

隔天辰時,仲達和杜明文果然就來到了鍾府前面,門口正停靠著一輛豪華馬車,四匹高壯的馬兒頭上都帶著錦織的籠絡,馬車上的木邊都外包著銀箔,馬車前還坐著一位裝扮英挺的馬伕,他身上穿著黃銅色的盔甲,頭上也戴著一頂小小的黃銅色金屬帽子,手上執著一支色彩發亮的紅鞭,馬車的前門和車窗上都吊著藍色的琉璃珠。他們兩個在外邊等了一下,鍾繇和另外一外看來職位和他相當的高官一同走出大門來,兩人直向仲達打招呼。

「王朗大人,這是司馬防的兒子仲達,這位是杜大夫,我今日邀他們兩位和我們一起去毓秀台看看。」

「幸會,幸會。」王朗向兩位禮貌性的打打招呼,兩人也恭恭敬敬的作揖。

一個僕役在馬車前放上了一個小凳子,鍾繇和王朗都坐上了那台豪華馬車。杜明文也跟著要踏上凳子,僕役卻早一步把凳子收了起來,擱在馬車後方底下的橫杆上。這時另外一台普通馬車來拉了過來,那個僕役一樣在馬車前放上凳子,仲達和杜明文兩個人才上車。

六個騎兵騎馬並列先行,馬車也跟著啟動了,直接就往許都的西門前進。杜明文上回是坐馬車來許都,那時是快馬加鞭披星戴月的趕路,坐得很不舒服。這回搭的馬車,則是讓馬兒從容的在大街上踏步,讓人覺得神清氣爽,尤其官府的車隊在街道間行過,路人馬上都退到兩旁禮讓先行,車轎裡的人位置上比行人略高,向下俯看避在兩旁的行人,頓時也覺得自我驕傲起來。

「仲達,我請教一下,這個毓秀台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

「建安元年,曹操大人迎皇上來許都,按例皇上每年都要祭天,許都做為國家的一個新首都也應該有一個像天壇的地方,於是在建安三年,曹丞相便在許都西南方三里遠的地方建了毓秀台,也宣示了許都成為漢朝國都的地位。」

「了解了。」杜明文很想去看看這個漢朝的天壇。

馬車出了許都西門之後,先經過了民宅聚集的衢道,然後往南鑽入了田野之中,過了二、三里路,就進入了森林區域,這條森林中的馬路看來是為了毓秀台所特別修築的,沒多久後在森林中出現了幾棟宮廷式的建築,車隊停了下來。杜明文下車一看,前方有一座高塔,塔的四周圍都是用青磚堆砌而成,太陽照在青磚之上反射出神秘而絢麗的光芒,就好像這座塔是地與天之間的橋樑,塔中央有一條紅磚舖設的十人寬階梯直通塔頂平台,這一帶宮殿建築旁是一大片的原始針葉木森林。

「喔,這就是毓秀台,是祭天的地方。」杜明文望著那巍峨的毓秀台,不由自主的往中央的紅樓梯走去,離紅樓梯還有三、五步,兩旁的侍衛馬上就把手中的長矛一橫,他就不敢再往前走去了。

「杜老哥,那是皇上才能上去的。」仲達說。

「是是,侍衛大哥,對不起啊~~~。」杜明文急忙道歉,侍衛才收起怒容,收回了手上的矛。杜明文今天因為過度興奮,所以一直出現魯莽的行為。

鍾繇和王朗這時才由前面的豪華馬車下來,幾個當地的小官吏馬上急急來報告。

「報告兩位大人,毓秀台上脫落的青磚已經補齊了。」小吏對著毓秀台晃晃手指,在場的人也跟著抬頭左右看看,確實沒有什麼脫落的磚塊。

「那,皇上休息的青龍殿呢?」鍾繇說。

「都整修好了,大人們跟著我來看。」小吏領著大家走進森林裡,那是一條大概二十尺寬的小石子路。路的盡頭有一間宮庭式木造建築,鍾繇請仲達明文兩人先在外面等一下,只有他和王朗兩人進去巡視。杜明文趁機四下看看。四周圍都是原始的森林,樹木高聳,蕨類和青苔滿滿的佔住地表,枝椏間垂掛著色白如雪的松蘿,鳥鳴蟲唧在森林間互相迴盪著,陽光穿過樹冠間的罅隙而投射到地面,地面上的光影也隨著風勢而搖來搖去,松針隨著風的帶動而磨擦,沙沙沙的聲音如波濤一般。

「杜老哥,你聽這松濤的聲音,聽得入迷了。」仲達說。

「喔~原來這就叫做『松濤』。」杜明文剛剛聽得入迷一時閉上眼睛,他這時才體驗到這高雅又有靈性的聲音原來就是松濤,古代的文人雅士總是把松濤掛在嘴邊。

兩位大人神情滿意的走出了青龍殿,接著又帶著大家走到了另一處官殿,「這是曹丞相休息的地方。」看起來規模和天子相當。

「前面是百官休息的地方。 」小吏領著一群人繼續往前走,路上還有工人正在整理道路,有的正推著細石前來,有的正在用鏟子將路上的細石舖平。杜明文注意到了,這些人都是外藉勞工,他們就和前一天在許都街頭遇到的表演團體一樣,他們都是白種人。

鍾繇和王朗一行人便在百官休息處坐了下來。小吏說:「為各位大人準備的餐點很快就會送來了。」

「謝謝兩位大人帶我們來開開眼界。」仲達說。

「哈哈,小事啦!下月曹丞相要南征,南征前皇上要來這裡祭天,預祝南征順利,所以我先來看看場合準備的狀況。陳琳受囑要寫一篇南征的檄文,而我要用楷書謄寫一遍,公告於世。」

「鍾大人,我有一事請教,這些外籍勞工是怎麼來的?」杜明文問。

「嗯,這個是好問題,我也想知道,來,你說說。」鍾繇指向小吏。

小吏趕緊蹲跪下來,「他們啊,北方來的,這些人是羯人,他們頭髮略紅、白皮膚、深目、高鼻、多鬚。我們召的工,也不單是羯人而已,還有匈奴人、鮮卑人、烏桓人。」

「為什麼要用他們呢?」

「因為這數十年來的戰亂不斷,人口銳減,所以重大的建設只好召募這些外藉勞工囉!他們雖然是外國人,但是工作很勤奮。薪餉又少,所以很受歡迎。又召募了不少人去從軍。」

一個白人工人剛好送來飯盒,小吏叫他停留一下,「來,你跟各位大人說,你們羯人是從那裡來的。」

「我的父親是從并州五原郡九原(現今內蒙古包頭一帶)來的,家父年輕時即投軍在并州刺史丁原的軍隊,後來追隨呂布,呂布下邳兵敗後,家父改從曹軍,是一個小伍長。我有一個哥哥現在在張遼將軍手下。我們家族的人現在都住在許都城外面南邊的平民居裡。」

「所以呂布也是羯人囉?」

「這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呂布長得十分高大,是可能有我們的血統。我們九原那裡胡漢雜處,互相通婚,匈奴人也很多。」

杜明文心想,身處內蒙古的并州刺史丁原,召募了當地的第一勇士呂布,而這個呂布被形容成有勇無謀,屢屢違背漢人的重大信仰--背叛主人,史書上也翻閱不到他的祖藉資料。所以,以地緣和行為來推論,他確實很可能是一個胡人。

「那張遼將軍也是胡人囉?」

「不是,他是漢人。」仲達代答,「我和他說過話。」

「杜先生對於這些民族很有興趣喔?」

「因為從南方而來,所以特別的好奇。」杜明文說。

「說起匈奴啊,就必須提到鍾繇大人的著名事蹟了。」仲達說,「建安七年,匈奴單于呼廚泉在平陽起兵叛變,鍾大人親自領兵平亂,不消一個月,就活捉了呼廚泉,現在他還被軟禁在鄴縣。」

「胡人空有蠻力,沒有戰術,不堪一擊。」鍾繇捻捻鬍鬚。

「南方有南蠻,中國之外都有不同的人。」王朗說。

「王朗大人也是從南方而來,特別想聽聽王朗大人的遭遇。」仲達說。

「是啊! 王大人,我只是略有耳聞,今日就特別洗耳恭聽啊!」鐘繇說。

「唉,這一段歲月啊! 」王朗邊說邊歎氣。「當年皇上被董卓遷到長安去的時候,我建議上司徐州刺史陶謙上書表達對朝廷的忠誠。朝廷因此很高興,所以陶謙大人被升任為徐州牧,我則升任為會稽太守,我千里迢迢往南方去屢職,從徐州到會稽還真的是有一千里那麼遠。建安元年,有江東小霸王之稱的孫策襲擊會稽,我不敵兵敗。於是我聽從尚書郎許靖的建議,他說士燮將交州(今越南北部) 治理得不錯,不少人因躲閉中原戰禍都南渡到交州去。於是我和他乘船入海,本欲南下一千里到交州去,沒想到船停在東治(今福建)的時候又被孫策的軍隊攔截住了。我是朝廷命官,加上我把會稽治理的不錯,所以孫策不敢殺我,還派張昭來延攬我,我都拒絕。後來我回到了中原,寫信給朝廷,朝廷召我入許都,沒想到又因為中途的戰亂不斷,而耽擱了好幾年。」

「王大人的遭遇簡直可以用奇蹟來形容。」仲達說。

「王大人,您經會稽向南到閩國去,那你有聽說在閩國的海的另一邊有一個叫做『夷州』的地方嗎?」杜明文想要知道漢朝時的台灣狀況。

「喔,有夷州這個地方,在建武年間曾經來朝謹過光武皇帝,皇帝還賞賜了『漢委奴國王』的金璽。」

杜明文心想王朗應該也不知道有夷州這個地方,因為他把東夷(日本)和夷州(台灣)搞混了,對於這個時代的人,海外的島嶼都還是煙濤微茫的話題,所以就沒有再說下去。

幾個人接著開開心心的吃起午飯來。

王朗突然興致一來,「來來,剛剛提到了我當過了會稽太守,我們會稽上虞縣有個有名的曹娥碑,建於元嘉元年,話說曹娥之父在祭伍子胥之時,沉江而死,曹娥跳江去尋,三日後,娥與父屍同時浮了出來。當時太守度尚建曹娥廟,命弟子邯鄲淳寫記刻碑。蔡邕到此避難時,看了曹娥碑文,於是在碑陰處提了『黃絹少婦,外孫齏臼』八字。那我來考考大家『黃絹少婦,外孫齏臼』是什麼意思啊?」

「黃絹少婦,外孫齏臼? 這怎麼意思啊,蔡邕博士還愛玩謎語。」鍾繇搔搔頭,不知道答案。

「黃絹少婦,外孫齏臼,這我也猜不出來。」仲達說。

「我也猜不出來。」杜明文心裡在偷笑,明知故說。

「好好好,時間到了,我來公佈答案了,黃絹者,色絲也,少婦者,少女也,外孫者,女子也,齏臼者,受辛也,所以答案就是『絕妙好辭』」王朗得意的說明著。

「哈哈哈,這蔡邕的謎語真是太精彩了。」鍾繇說。

「嗯,這謎語好,我改天來考考楊修。」仲達說。

「是、是,真精彩!」杜明文也學著打官腔。

一行人又接著吃飯。

北方胡人由東漢初期開始移居進入中國,因為光武帝採取接納南匈奴對抗北匈奴的策略,到了漢末黃巾之亂,中國開始因為一連串的戰爭和疾病的流行而人口銳減,而胡人依然不斷的進入,朝廷原則上是採取寬容的政策,剛開始的時候人少,不被認為是問題,後來即使胡人越來越多,中國的政府(漢,魏,晉)並沒有足夠的危機意識,即使是聰明的鍾繇、司馬懿也不把胡人當做是威脅。終於在一百年後,匈奴人劉淵(呼廚泉的姪孫)自并州起兵叛亂,羯人石勒也趁勢而起,各地胡人紛紛享應,而當時的晉朝的正規軍隊正經歷八王之亂的內戰互相消磨殆盡,西元311年,帝都洛陽失陷,史稱「永嘉之禍」。從此中國北方開始了被匈奴,羯,鮮卑等胡人統治的五胡十六國時代,一直到隋唐才開始由人口最多的漢人重新執政。

而羯人的面貌與漢人的差異最大,一般認為可能是遷徙而來的印歐人種,是故當後趙國羯人石虎皇帝時也是社會對立最大的時候,石虎死亡後,漢人將軍冉閔一掌權,馬上實施報復性的種族屠殺計劃,幾乎所有,高鼻,多鬚的人都被屠殺殆盡。而從此中國就忘了曾經被印歐民族統治的歷史。

一群人原本是開心的吃著飯,突然間王朗拉了一下鍾繇的衣袖,原來是鍾繇睡著了,發出了幾聲鼻鼾聲。

「真不好意思,我太累了。」鍾繇睜開惺忪的雙眼。

「是啊!還有幼兒要照顧。」王朗虧了一下鍾繇。「剛剛坐車來的路上也睡著了,一直倒在我身上來。他剛剛會晚下車就是在找手巾擦口水。」

「唉!我都這把年紀了。」將要六十歲的鍾繇不久前才又添了一個小孩,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杜大夫,小兒已經滿月,夜裡時常哭鬧,我因此昨夜一夜無眠。」

「鍾大人,現在才有小孩?」

「唉,不瞞你說,我以前生過幾個小孩都夭折,只有一個四歲的女兒還存活,偏偏這個女兒又是個獃子,現在才又添了一個小兒子,我很是高興,但是想起以前小孩夭折的遭遇,其實我心驚大於心喜。」鍾繇邊說,快要邊掉下淚來。「杜大夫,你們醫者也有分科別?」

「有,有內外婦兒科之別。」

「那大夫是那科 ?」

「我是小兒科。」

「喔,那就麻煩,您來我家幫我看一下小兒。」

「是,我當竭誠以報。」

「感謝之至。」

「鍾大人啊,你這兒子是那一個妾生的啊 ?她幾歲啊?」王朗話鋒一轉又轉回來虧鍾繇。

「廿歲。」

「吼吼,你都六十歲了,還有這種體力,佩服,佩服。」

「別虧我啦,王大人,我只是想要有個孩子。」

接下來的對話就如同杜明文所預期的,不管是在那一個朝代,不管是在那一個文化之下,幾個男人在無所事事時,總是會把話題圍在「性」這個標題裡打轉,通常有個人起頭之後,就很難停了下來,但是如果突然出現了異性,馬上剛剛說的話胡言亂語就馬上蒸發得無影無蹤。


「妾似朝陽 !!」王朗繼續虧鍾繇。杜明文倒是記起了以前看過張大千的一幅書法,就是寫著「妾似朝陽」,大抵男人有了小老婆,就好像回春了,可以暫時忘記年歲。


                                                       第二十章 鍾毓字稚叔



今日之毓秀台,圖片取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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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娥碑,宋蔡卞重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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