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7日 星期日

第九章 登樓賦

翌日,華佗、樊阿和杜明文三人一同再去探視病人,得知病人已經有「放屁」,於是交待僕役先煮一些稀飯給病人吃。放屁代表腸子已經開始正常蠕動。

杜明文心裡覺得神奇,沒想到在這醫術不發達的年代,竟然已經有了開腹手術。只是中國數千年的文明裡,醫學實則未跟著時代的演變而日益精進,尤其外科醫術就是停滯在一千八百年前的東漢末年,華佗變成了一個沒有辦法超越的頂峰,甚至於他的醫術變成了奇蹟傳說。而在西方呢? 據四千年前的巴比倫文化漢摩拉比法典的規定,醫者實行重大手術開刀救回自由人生命,可得現今約八十克銀子,如果是奴隸,則得五分之一; 如果是接回斷掉的骨頭,可得四十克銀子,所以外科手術其實在四千前就已經是常見的醫療行為了。但是真正人類外科手術現代化的轉戾點是西元1867年英國外科醫師李斯特( Joseph Lister)首倡無菌手術,才克服了以往容易感染的問題。

「華大夫,我想請教,你是怎麼發現盲腸炎這個病的?」

「喔,我發現一些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如果患了嚴重腹痛,尤其是右下腹,就有可能是這個病,以前解剖過幾個因此病病逝的年輕人,所以我就這麼開腹。如果這盲腸還沒破,病人較有可能生存的希望,反之則希望不大。但是如果沒有開腹,幾乎都會沒命 。」

杜明文想想也是,盲腸炎或是更精確的說是闌尾炎( Appedicitis),可能每七個人在其一生之中曾經得過這樣的腹部急症,尤其年輕力壯的時期是發病的高峰,身為一個當代有名的外科醫師,當然可能會歸納出這樣診斷。

「那,你要怎樣克服『感染』的問題?」

「感染 ? 杜老兄,這詞我聽不懂。」

杜明文一下子意會到自己講出了現代的名詞,但是他又無法說出精準的替代用語。「華大夫,我是說,例如傷口的地方會發炎長膿之類的。」

「你是說『發癀』啊?! 所以我叫樊阿把刀子這些器械,和我們的人手都先用烈酒『消癀』啊。」

杜明文突然想到小時候媽媽會叫他不要去亂碰傷口,也不要讓傷口沾到水,因為「手有手癀,水有水癀」,不然傷口就會發癀,沒想到這樣的觀念就流傳了下來。只是虎克(Robert Hooke)發明了顯微鏡,巴斯德(Louis Pasteur)發現了細菌與疾病的關係,歐洲的科技文明因為不斷的經驗累積而在十九世紀主宰整個地球,而有著輝煌歷史的中國文明則是停滯不前。雖然華佗己經有了基本的無菌概念,此概念雖然在文獻上記載皆知,但是後世卻沒有任何效法,或是發揚光大的人。中國醫界敬視華佗如神明,卻沒有任何醫者能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再往前進一步。

而在巴斯德揭露微生物與感染症的關係前,世界上的文明都是籠統的以為引起感染是「毒素」所致。

劉表使者大病好轉的消息傳到了曹仁那裡去,曹仁特別安排了一場晚宴,差人來請華佗等人參加。華佗本人沒有什麼意願,倒是樊阿和杜明文十分興奮,特別央求華佗一定要帶他們去。

進了太守府,再進了宴會的廳堂。現場就只有五個桌子,那桌子其實像現代的矮茶几,吃飯的人則是盤坐在桌子後面。一個桌子兩個人坐,樊阿拉著華佗坐在一起,杜明文看看現場有點尷尬,也只能往另一個個頭嬌小的漢子旁邊坐去。他認得坐在他正對面的那一個人是那一天和趙雲作戰的.......李典,他禁不起好奇要問一下坐在他旁邊的那位 :「敝人杜明文,請問將軍是?」

「俺乃折衝將軍,樂進是也。」

「久仰,久仰........... 」。果然史書上特別強調樂進身材嬌小,但是作戰勇猛,被評為「膽烈」。

坐在樂進旁邊的杜明文,心裡覺得很緊張,因為樂進是個粗人,動作很大。他滿臉都是鬍子,頭髮也長,時不時摸一摸又抓一抓他的髮鬚。樂進好像抓到了什麼東西,他的姆指和食指用力一搓,指尖上殘留著又黑又紅的污跡。杜明文看見了,心想這大概是「頭蝨」,但他又不敢明說。杜明文的心裡也害怕被傳染,又害怕被樂進認為不禮貌,所以他用屁股稍微移動離遠一點。

侍女群進來了,臉上舖著白粉,嘴唇上抹了口紅,她們依序跪在小桌前,拿著燭火把每個桌子上的燭台點亮。杜明文眼前的燭台是青銅做的,是一個童子撐傘的造型。侍女又擺上了一些木製餐具,不管是碗、盤都是外黑內朱,連筷子都是黑得發亮,杜明文突然明白了,這些都是漆器。漆器始於中國的石器時代,戰國時期就已經廣泛的應用於生活之中,在漢朝時變成了一種社會上時興的奢侈品。漆器文化接著往鄰近的國家傳播出去,日本又更進一步將漆器製造發揚光大。japan  一詞是漆器之意,china 則是瓷器。歐美國家初來東亞的時候,為的是做生意賺錢,這兩個東亞國家則因他們的特產而有了他們的外國名字。

魚肉等等菜色接連端上桌,一伙人吃得不亦樂乎,尤其杜明文從現代而來,吃慣大魚大肉,最近的粗淡飲食也令他頗不習慣,這一餐對他而言反而有一解鄉愁之感。

李典:「感謝曹仁將軍招待我們這些『腥』、『臊』。」杜明文聽到這兩字,起初沒聽懂,想了一下,忽然豁然開朗。我們台語裡稱吃大餐為吃「切操」,原是本字應該是「腥臊」,在古代是比喻很難吃得到的魚、肉類食物啊!!

曹仁喝了一杯酒,笑笑的說:「李典,聽說你被無名小子趙子龍逼下馬了,還因此死了好幾名騎兵。」

李典滿臉漲紅:「啍,運氣,運氣。下一回再讓我碰到,他就沒那麼好運了。」

坐在杜明文旁邊的樂進:「下回,我來吧!」他的語氣聽得出來,有一點是在嘲諷李典。

「你!」李典站了起來,雙眼直瞪過來,一手指著樂進,大聲罵。

「好、好、好,你們兩個又要吵了是不是?」曹仁趕緊出聲制止。

兩位將軍這下子才坐了下來。

曹仁: 「華大夫這下救回了劉表的特使,我想劉表應該會歸順曹丞相,丞相乃治國之能才,華大夫是否願意也投入曹營,做為軍醫的首席?」

華佗:「謝謝曹仁大人好意,華某只是雕蟲小技,天性喜歡雲遊,不喜歡打殺之事,遇人求診,便傾力相救,不問其姓名及貴賤。將軍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其實華佗早就害怕有這樣的情形發生,所以才會不願來赴宴。

「混帳,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嗎? 曹仁將軍都開口邀請了,你不過是個小小醫者,那來的這麼大的膽子?!」李典又跳起來大吼,他的腳用力向地上一踩,杜明文都可以感覺到地上傳來震波。

「嘿,嘿,我聽說華大夫還去劉備那裡替關羽治病,該不會也是奸細吧?!」樂進也不懷好意的說。之前曹操對關羽太好,惹得眾將官心中不悅已久,關羽又過五關斬六將,曹營裡的將官一提到關羽,馬上就會同仇敵慨。

華佗、樊阿和杜明文這時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杜明文心裡想說,古代的醫者真是沒有地位的人,即使華佗已是名滿天下,李典和樂進還不是嚴峻以對?

曹仁此刻保持沉默,他想藉由這兩個彪形老粗給予華佗壓力。

「各位將軍,投軍真非華某所願。」

李典躍起,拔出他的長劍來,那劍身與劍鞘磨擦出一陣又大又刺耳的高頻尖銳音。華佗一臉無畏,樊阿則是嚇到抱頭躲在桌子後面。

「別這樣,別這樣。」杜明文想要說幾句話緩解氣氛,卻被坐在隔壁的樂進一手拉住他的領子,樂進將手舉高,緊緊勒住了杜明文的脖子。

這個廳堂裡的時間彷彿暫停了,一秒鐘都像是一個小時一樣的長。而曹仁又故意喝了一杯酒,再夾一塊肉,嚼完了才吞進去。

「幹什麼,都放下,華大夫是客人耶!」曹仁終於出來打圓場。李典收起了劍,樂進放開了領子。

「各位將軍,華某只是一名醫者,僅願救人。」

「那如果我病了,華大夫,救不救?」李典問。

「救,能救即救。」

「哈哈~華大夫真是一條好漢,來,我曹仁敬你一杯。」曹仁一飲而盡,「人各有志,就不要為難華大夫了。李典、樂進,你們兩個也敬一下華大夫。」

樂進敬了華佗之後,幫杜明文也斟了一杯。「老大哥,我也敬你一杯。」

敬完酒後,樂進又在自己的頭髮搔搔抓抓,指尖上又是一片污跡。杜明文好心的對樂進說:「樂將軍,我看你患有頭蝨症,這會很癢喔。」

「喔!癢死人了!大夫,那這該怎麼醫? 」

「恐怕,只有剃去頭髮和鬍鬚這招了。」

「那我那麼多弟兄,不就要全剃了,大家最近都有這樣的問題。」

華佗也走過來,往樂進的髮間梳耙一下,再看一下掌心,他說:「沒錯,是頭蝨。」

「哈哈哈~ 」曹仁笑開了,「上回夏侯惇啊,也是整隊都剃頭了,變成光頭獨眼龍了!你也剃了吧 !」

樂進自己也笑開了,他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又往杜明文的杯子裡倒酒,杜明文連忙說不用了。樂進:「老兄,算你幫了我一個大忙。來,讓我為你斟酌,斟酌~~。」樂進把酒倒得剛剛好滿,杜明文舉起杯子,他看著杯子裡的酒膨出了酒杯的外緣而不溢出,這是表面張力的原理。突然間杜明文若有體會,原來台語裡,說做事要「準確」,其實是「斟酌」。斟酌在古語裡是倒酒之意,在現在的北京話裡引申為「仔細考量」之意, 而在台語則是「求準確」之意。杜明文突然感慨,一天之內,大老粗李典和樂進竟然讓他認得了兩個自己說了一輩子卻永遠不會寫的台語詞彙。

杜明文舉杯和樂進相碰,一飲而盡,兩人相視而笑,杜明文發現樂進的大鬍鬚其實藏著兩個深深的酒窩,他心想,樂進小時候應該長得很可愛吧 ! 沒辦法,這是小兒科醫師的職業病。

華佗一行人告別了曹仁,就往黃員外家去了,曹仁還特別叫個小兵舉著篝火帶三人回去。

再隔一天,因有人請華佗往診,是故杜明文又單一人去探視病人。他走到了那房子,看見病人已經起身在寫字,看來已經寫了好一會兒了,因為已經寫了長長的一篇。杜明文看那病人此刻是春風滿面,邊寫邊微笑。

「大夫,謝謝你,我覺得舒服多了。」病人一看見明文走進來,便抬頭說。

「腹部傷口還會痛嗎?」

「是的,還是會很痛。但是今天食慾不錯,早上吃了不少。」

「我看你在這大病未癒的時候,奮筆疾書。我想你此刻應該是文思泉湧。」杜明文很好奇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身份,也許他也是一個有名的人,是誰呢?

「是啊,前幾天登上宛城的城樓,看見了宛城四周富庶景象,特別想記錄下來,那時其實肚子就有點不舒服了。沒多久後,病情加劇,一度我還以為死定了,可是又不願意死去,於是我在腦中反覆吟詠詩句。當你們為我開腹的時候,我心裡也只能靠這些句子來緩解我的痛苦。所以現在就迫不及待的要寫下來。」

「我可以看一下你的文章嗎?」「歡迎之至,不過我還沒寫完,只記錄了一些句子。」

杜明文先扶病人回床上歇息,拿起文章來看,裡頭還有不少塗改:「登滋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 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愁. ..................。華實蔽野,黍稷盈疇,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華實蔽野,黍稷盈疇,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杜明文突然覺得熱淚盈眶,以前唸過的王粲《登樓賦》,最令人感動的就是這幾句,尤其是當年到了美國之後,總是看見美國的土地上有著好像無窮盡寬廣的富庶農田時,這幾句詞總會勾起他的鄉愁。他想起了自己在波士頓因為被國民黨的職業學生指為黑名單,而無法回台灣的過去。


杜明文才瞭解,他和華佗所救起的病人是王粲,劉表手下主張投曹的王粲,也是建安七子的代表人物,年輕的時候就曾讓蔡邕大表贊服。而王粲在這裡寫下了部份登樓賦的詩句,日後他再登上荊州的當陽城時,一舉發表了傳誦千年的《登樓賦》。

杜明文看著已經又睡去的王粲,此刻已是淚流滿面。

《華實蔽野,黍稷盈疇,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下一章 別來無恙

Louis Pasteur 1822-1895
Nadar - Copied from Portraits from the Dibner Library of the Histor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reworked)
Joseph Lister 1827-1912

頭蝨
Pediculus humanus var capitis AKA head louse; public domain from http://phil.cdc.gov/. [1] Content Provider(s): en: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 (CDC)/Dr. Dennis D. Juranek Now in Commons also.[1]--Gyllenhali 15:08, 28 December 2005 (UTC)



2016年11月20日 星期日

第八章 麻沸散

看著杜明文被衙役領來,樊阿高興的大叫起來,還跑過去抱抱他: 「杜老哥,我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杜明文把這迎面而來的強抱推開,對著樊阿的臉說:「我也以為我回不來了!」說著,他都快要掉下眼淚了。

「回來就好,走,我們該上工了。」華佗說。

「上工 ?」,樊阿一五一十的把盲腸炎事件向杜說明,而此刻他們正要開始開腹手術。杜明文則先去梳洗一下,畢竟在地牢裡待了兩天兩夜,全身上下都沾了不少泥土和異味。

在一個大桌子上,樊阿先幫忙擺上器械,刀子、剪刀、鉗子和縫針都按順序排好。華佗則是從藥箱裡掏出了幾顆乾褐的果實,他把先將一顆果實裡頭的小種子取出,交待杜明文先在研缽裡磨碎成粉,他覺得手中這果實好像似曾相似,但一時也想不起來。樊阿將磨好的果實粉末泡進酒裡,強令病人吞下。

此病人尚可走路,但只能像蝦米彎著腰,樊阿攙扶著病人走到了客廳裡,然後坐在椅子上,病人的模樣看起來還是痛苦。緊接著,華佗拿出了煙斗,倒進了一些不知名的粉未,以火點燃,拿到病人的口前,令他吸吐,煙霧由煙斗口繞起,慢慢的擴散變大,杜明文聞到了那個煙味,他嚇了一跳,這是「大麻」的味道!! 他本身沒吸過,但是在美國那麼多年,倒是遇到幾個朋友在派對上興致一來就逕自吞雲吐霧起來,那有別於菸草的味道,一聞就知道。這景象讓明文心上一驚,好像就解開了什麼謎題。

樊阿把刀子都先用白酒擦拭,杜明文這個二十一世紀的醫師當然知道眼前正要進行什麼事。樊阿又在門口放了個烘爐,再從廚房裡拿來正在炙燒的木材,添入烘爐之中。

吃了神秘種子粉末,又吸了大麻煙的病人,他的眼神放鬆了,黑眼珠像是在白眼球裡不定向的晃動著,雖然喘氣的聲音還是又急又快,但是明顯的比較不是那麼的痛苦。樊阿和杜明文再將病人抬到一個吃飯用的大桌子上,樊阿把病人的肚子袒露,一條長布把病人的身體和兩手與桌子纏住,另一條繩則是綁住病人的一雙腿。華佗站病人右側而樊阿在左側,杜明文被吩咐站在病人的頭部。華佗往病人的右下腹劃了第一刀,病人的嘶吼聲像雷鳴一樣的嚇人,杜明文也被嚇了一跳,隨即他也恢復理智: 畢竟古代的麻醉術並不是那麼的完美!

客廳門口早就擠了一堆人在看戲,華佗叫曹仁的衛兵把閒雜人等都趕了出去。樊阿現在是華佗的助手。而杜明文則雙手壓著病人的頭,為病人擦汗,也叫病人不要亂動、亂叫。

華佗一邊劃下刀子,一邊拿布將多餘的血抹去,他切開了皮下脂肪層後,再往肌肉層切開,病人痛得直直發抖,壓住他的杜明文也就滿身大汗。因為切傷了一條血管,此刻血流如注。「樊阿,拿烙鐵來。」樊阿用一支長鉗子夾著一塊燒紅的烙鐵進來,華佗左手捂著流血的傷口,右手接來樊阿遞給的長鉗子,在左手讓開的瞬間,長鉗子把烙鐵靠向出血的地方。病人又是一聲大叫,一縷黑煙從病人肚子飄上來,此刻滿屋都是烤肉的味道。

血止住了,華佗繼續往下劃開腹膜,樊阿兩隻手伸進去腹膜之中,用力撐開讓出一個空間,華佗的右手則是伸進裡頭攪一攪,一下子一根像是熟了的香腸跳了出來,「哈、哈,今天運氣好,一下子就找到這根爛掉的腸子,杜先生你看這腸子是單向的,所以我稱它盲腸,位於人體右下腹,一些年輕人如果右下腹劇痛,最有可能是盲腸炎,這腸子還沒破,病人大概會活。」華佗接著拿縫衣線將盲腸頂端綁住,再用剪刀剪掉,接著拿縫衣的針,層層把腹壁縫合。這時病人呈昏迷狀態,不知道是麻醉藥發揮效果,還是痛到昏厥過去?

大事抵定後,樊阿直喊肚子餓,因為一大早就被挖了起來,又折騰到快要中午的時候,他早就央求黃員外先帶他回家去吃飯了。一離開大門口,路人們馬上把他圍起來詢問剛剛開刀的細節,他反而在這裡侃侃而談起來,活像個大明星。然後他又轉身回到了房子裡,端出了一個盆子,裡頭一條紅腫泛著腥味的腸子。「各位,各位,就是這條盲腸在發炎,我師父隔著肚子摸摸就知道了,一割下來就好了!!」樊阿還興沖沖意猶未盡的說著。

杜明文撿起那神密的果實再端詳一下,這果實旁邊原有利刺,但是被剪平了,再聞一聞,他想起來了,這是大花蔓佗蘿的果實。以前台灣鄉下也有,這種植物長得比成人略高,開白色漂亮像百合一樣的花,果實像一顆刺球,杜小的時候也曾經摘過這刺果來當兒童打架時的丟擲性武器,只是大人都說這種植物有毒,最特別的事,這植物摘採的時候,汁液裡會傳出又腥又鮮的味道。這植物原產於印度,應該也是經波斯傳到中國; 吸食大麻也是印度人古代就有的風俗,所以波斯來的安世高就是教導華佗麻沸散的人。

「華佗大夫,您也知道大麻的秘密 ?」杜明文試探性的問著華佗。

華佗則是像是被驚嚇到,「杜老兄,你真的不是普通人,我連樊阿都不敢告訴他。」

「華大夫,何出此言?」

「是的,這是安世高大師所教導的。天竺人吸食大麻的風氣也傳到了波斯,一些王宮貴族們便沉迷於此,大師來到中原後,發現中原其實也有野生大麻的存在,只是沒有人知道大麻除了當麻線使用,還有令人玩物喪志的吸食功用。他雖然教導了我,卻提醒我不要洩露出去,以免毒害這個國家。樊阿個性還不定,所以我也敢不告訴他這個秘密。只能籠統的把我這套方法稱為麻沸散。」

「所以華大夫,麻沸散實則是『燃燒的大麻』之意?」杜明文心想,華佗大概也沒有料想到,千百年後的醫學中「麻醉」一詞,竟然由他所濫觴。而中國數千年沒有吸食大麻的惡習,則是華佗保守秘密的成果。

「華大夫,我懂了,我也會永遠保守這個秘密。」杜明文繼續說: 「所以蔓佗蘿花也想必是安大師所傳,只是華大夫如何知道一顆果實的量?」

「杜先生,我再說一次,你真的不是普通人啊!我想,稱你『杜大夫』也不為過。蔓佗蘿有毒,多少是有效,多少是安全,多少又是會致人於死? 老實講我也不知道,所以只敢用一顆。」華佗與杜明文相視而笑。

蔓佗蘿(Datura stramonium,中國古書上常稱為洋金花,原產於印度,現在則是廣泛的分佈在世界各地,全株有毒,尤以種子為甚。種子含大量東莨宕鹼(Scopolamine)和少量阿托平(Atropine)具平滑肌鬆弛效果,亦有使人中毒和產生幻覺的的其他成份。古代蒙汗藥亦相傳由此植物提練而成。

<本草綱目. 蔓佗蘿花> 時珍曰︰相傳此花笑采釀酒飲,令人笑;舞采釀酒飲,令人舞。予嘗試之,飲須半酣,更令一人或笑或舞引之,乃驗也。八月採此花(即蔓佗蘿),七月採火麻子花(即大麻),陰乾,等分為末。 熱酒調服三錢,少頃昏昏如醉。割瘡灸火,宜先服此,則不覺苦也。明朝的李時珍已經知道大麻的花有麻醉功效,但是他還不知道燃燒大麻的葉子就有更佳的效果。

客廳裡的病人又呻吟了一下,兩位大夫進去安撫了他一下,又招來幾名侍衛,將病人抬回房間休息。

華佗和杜明文回到了黃員外家,門口一台馬車正要啟程,華佗向坐在車子裡的黃員外千金道別,千金旁邊坐著一位公子,想來是黃家女婿,他手上拿個一把羽毛扇子在為他的娘子搧風,華佗笑了一下,他想這位女婿應該是聽說妻子懷孕了才會如此殷勤。杜明文也往轎子裡一瞧,男子的臉剛好被扇子擋住,馬車的輪軸發出了吱呀一聲,便慢慢的前進了,出了巷子,拐進大路,就再也看不見了。

黃員外把兩人請進來用飯,飯畢,黃員外請奴僕抬上了泡茶的工具,他用一個銅做的水壺在烘爐上煮水,再倒入另一個銀茶壺裡。賓主相談甚歡,尤其說到了今天早上的開腹神技,黃員外更是驚嘆不已。

杜明文突然想到,印度這個文明發現了大麻的秘密,而中國幾千年都沒有發現。但是中國發現了茶葉的秘密,茶葉屬杜鵑目植物,這一目的植物對於人類而言幾乎都是全株有毒的,還有發明了蠶絲的製作,甚至是這手上由高嶺土所燒製的陶瓷杯子,別的文明古國即使是再過幾千年也不見得會有人想到吧?! 而現代的科學與民主實則奠基於另一個古文明,希臘。到底這是民族的特性使然,或許這一切都只是運氣吧?!

話題一轉,黃員外:「你們今天去的那個房子啊~以前出過大事情,曹操還差點就死在裡面。」

「真的嗎? 這故事請黃員外說清楚吧!」樊阿興奮的說。

「話說建安二年時張繡控制了宛城,原本是向曹操投降了,曹操親自來宛城視察,沒想到性好漁色的曹操竟然看上了張濟的遺孀周氏,他顧忌張繡,所以偷偷將周氏安排住在那個房子裡,張繡受不了自己的叔嬸被曹操所佔,於是發動軍事叛變,曹操手下第一勇將典韋就死守在那大門口,讓曹操有脫逃的時間。」

「哇,沒想到,一代梟雄曹操差一點就死在那一間房子裡了。」樊阿大聲的唱和。

「是啊,以前張繡的軍師-- 賈詡,他和我很熟,他勸張繡不要逞一時之勇,沒想到張繡還是衝了。賈詡真是個奇材,當年袁紹和曹操的使者同時來招降,他竟然又能講出一大堆道理來再勸張繡投靠曹操而不是袁紹,而曹操竟然也不計舊恨,現在張繡和賈詡都在曹操那裡謀到了好識位。」黃員外繼續說。

杜明文說: 「因為這樣子張繡和賈詡就成了曹操前面的人物廣告,其他陣營的人看見曹操對於這兩個殺掉曹昂、曹安民和典韋的人都能以禮相待了,自然敢放心的投靠,這是曹操勢力日益擴大的原因。」

「是,是,這分析很正確,所以我就勸我女婿要向賈詡學習,只是賈詡一直待在許都,他們還沒碰到面。」

「員外,今日我看您的女婿面貌不凡,請問是那裡人士?」華佗問。

「喔,我那女婿只是個書生,瑯琊人士,因為躲避那裡的戰亂,所以才跑來南陽那一帶,現在在宛城西南方的臥龍崗耕讀,複姓諸葛,名亮,字孔明。不過,人確實有學問,但是脾氣硬,不肯出仕作官。」

哇! 那個書生是諸葛亮,杜明文心中一驚,可惜他從一千八百年後的世界而來,差一點點就看到了他的真面目,沒想到卻被羽扇給遮住了,這造化真是弄人啊。不久之前,華佗才應徐庶之邀到新野去幫關羽刮骨療傷,按歷史記載,接下來曹操來到這裡抓住徐母逼徐庶投靠,徐庶這時才介紹劉關張去三顧茅蘆。

「諸葛? 這個複姓,沒聽過啊 ?!」樊阿問。

「喔,我以前也沒聽過,據我女婿說,他們家族原來是姓葛的,世居瑯琊郡諸縣,因為家族書香傳家,出了不少讀書人,所以他們自命清高,覺得自己和其他地方姓葛的不一樣,是故冠上地名,改姓『諸葛』。」

「看來這家人很臭屁喔?」樊阿輕浮的說。

「不得無禮。」華佗對著樊阿急斥。

「沒關係,沒關係。」黃員外倒不見外。

「黃員外,您的女婿將來會很不得了,勝過賈詡。」杜明文說。

「真的,真的,黃員外,這位杜先生識見不凡,他說的話必定成真。」華佗說。

黃員外聽了也很高興,但是他永遠沒有辦法想像到,不久之後,駐紮在新野的劉關張會到臥龍崗去三顧茅蘆,而諸葛亮不但答應出仕而且提出了著名的隆中對,此後劉備暫時擊退了曹仁和夏侯惇的攻擊,但是曹操親領數十萬大軍南征之時,劉備勢力也只能一路由新野向南退到江夏,即使贏了赤壁之戰又三分了天下,孔明再也沒有回到這裡來,而黃員外再也沒有見過女兒和女婿。

沒多久後,杜明文自告奮勇再回去看看病人開刀後的狀況。當他正要跨過那房子的門檻時,注意到了木門和門檻之上都有深深淺淺的刀械傷痕,他停頓了一下,時空場景彷彿回到了那一夜,典韋曾經在這裡全身都被敵軍捅滿了箭矢,但是他仍然奮力霸佔住這個門檻,直到他倒下之後,敵人才能踩過他的屍體進門(這到底是需要多大的勇氣?),而沉淪在溫柔鄉裡的曹操早已拉起褲檔,從後門偷溜而出。


病人已經醒了,燒也退了,就是虛弱了一些,杜明文交待僕役,暫時只能給病人少許口服水。


                                                      下一章



《科勒藥用植物》(1897), Datura stramonium 大花蔓陀蘿


大花蔓陀蘿或洋金花,攝於面天坪


《科勒藥用植物》(1897), Cannabis sativa 大麻

2016年11月14日 星期一

第七章 宛城蒙難

五天後,小孩的父母便來接走小孩,小孩一看父母就很高興的跑了過去,當父母叫他揮手告別,而他也意識到這三個照顧他好幾天的人要從此別離,他卻嚎啕大哭起來,讓華佗、樊阿和杜明文都一下子也感傷起來。

華佗和杜明文一行人就往宛城的方向前進。宛城的城門遠遠的出現在視野之中,城樓是一個兩層樓的建築,衛兵站在二樓警備,臨高觀遠,每個衛兵的手上各執著一支長戟。城樓的兩邊各有一面大大的旗幟,其中之一繡著一個篆體的「漢」字,那漢字上的水部,還是象形的流水樣,煞是好看;另外一支旗子,則是「曹」字, 顯然這個城目前正是由曹操的勢力控制住。

宛城之名始自戰國時楚國在這裡置了「宛」這個地名,秦始皇統一天下時在這裡改置「南陽郡」,漢朝時雖然屬於荊州轄區,但是位於北方靠袞州的地方,所以有時也受袞州太守支配,端看兩邊誰的拳頭大。之前袁術強盛的時候,這裡屬袁術,袁術稱帝不成,這兒又被外來的董卓殘存勢力-張濟所佔領,張濟想攻打劉表,但是初次戰役就中箭身亡,他的軍隊轉由侄子張繡繼承。張繡曾經投降曹操,但是因為曹操佔了他的叔母,於是張繡憤而偷襲曹操,曹操的兒子昂、侄子安民和大將典韋都在這場莫須有的戰役中死亡。後來張繡又投降了曹操,還隨曹操去討伐袁紹、烏桓。曹操北伐取得了空前的勝利,不僅完全消滅了袁氏家族的勢力,也鎮懾了遼東公孫氏和并州的匈奴,此刻的曹操正是志得意滿。

在這段曹操北伐的日子裡,他最信任的堂弟曹仁被派守在宛城,宛城的南邊則是荊州劉表的勢力。荊州物產豐隆人口眾多,劉表又是漢朝的皇親,劉表不管是在討伐黃巾賊,討伐董卓,甚至他消滅了孫堅,也襲擊了稱帝的袁術,劉表一直都是一個漢末軍閥中重要的角色,亦是曹操不敢小覷的對手,所以曹操安份的和劉表維持互不侵犯的政策。先前被曹操所擊敗的劉備勢力在投靠了劉表之後,被派到了荊州最北方的新野城駐守,新野就在宛城南方十餘里的地方,曹仁和劉備竟然這樣毗鄰而居了六年,在雙方主子的約束之下,誰也不敢大動干戈。但是如果不小心狹路相逢的話,怎麼能免掉一場你死我活的砍殺呢?

宛城門口排了一條長長的隊伍,正在進行嚴密的入關審查,杜明文、樊阿和華佗也在排隊等候著,有些人看起來分明是當地的農夫,挑著新鮮農作物的,挑柴的樵夫們揹著看起來比自己體積大好幾倍的薪材,他們都像是自家廚房,大搖大擺的進出,衛兵看到他們就自動讓開,惟獨陌生面孔要一個個盤查。等候盤查處人聲喧囂,有人輕鬆的哼著小調,但是杜明文的心裡卻是很緊張。華佗和樊阿都順利通過官員的審查,等到官員面試杜明文的時候。

官員:「什麼名字,那裡人氏?」

「姓杜,名明文,京兆人氏。」

「啥?京兆,我也是京兆來的,不是這口音,八成是奸細。」官員向衛兵挑了一下眉頭,兩個衛兵馬上把杜明文的兩邊肩頭往前抵住,雙手也被衛兵狠狠的握住,揹在杜的腰後,又拿了一條麻繩把雙手捆綁在一起。

華佗輕聲細語:「士兵大哥,誤會,誤會,他是和我們一夥的,真的不是奸細。」

士兵則是大聲疾呼:「喔!你們也是奸細!!」

樊阿:「才不是咧,我們家老爺是頂頂有名的神醫華佗。」

「神醫?沒聽過啊!再吵連你們一起抓。」士兵一臉盛氣凌人,眼睛睜得大大的,還把手上的矛舉向樊阿的臉上,樊阿也不得不退後兩步。

就這樣杜明文被士兵抓走了,樊阿:「杜老哥,我們會去救你的,包袱我幫你先保管!!」他把杜明文身上的包袱也取走,怕包袱裡的錢財被士兵偷走了。

杜明文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給嚇壞了,他的雙手被反綁在背後,然後士兵們拉著他前進,他也不敢反抗,走過了幾條街之後,進入了一個公署,然後關進了一個地牢,那地牢僅留一個小小的透氣窗貼在地面上,地牢裡還有另外兩個人。

華佗急急忙忙的奔向當地的大戶人家,這戶人家的老夫人多年前曾經受過華佗的醫治,他急著趕過去,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方法。但是多年沒來了,他記不太得是在那一個位置。又花了一點時間詢問路人,終於來到了一戶人家門口,門口停了一台馬車,一個雜役正在搬來糧草餵馬,華佗問:「請問是黃承彥員外的公館嗎?」

雜役:「是啊。」

華佗:「請幫忙通報,說譙縣醫者華佗想拜訪。」

雜役:「喔,我們小姐才剛回來,員外就已經請了大夫來了,這我就去通報。」

雜役進去了一會兒又出來領著華佗和樊阿進去大門,裡頭是一個園子,園子的後面是一個門廳,一個像是屋主的人站在大廳前面,看見華佗就拱手作揖 :「華大夫好久不見,有失遠迎。」

樊阿又搶話,這回他把在城門口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黃承彥,黃員外聽了以後,就交待家裡的總管去向督郵打聽,黃員外一再向華佗保證他和督郵的交情匪淺,不會有問題的,華佗也只好暫時留下,靜待消息。

黃員外:「小女近來身體不適,今日剛好從好從夫家回來,可否勞煩華大夫幫忙看看?」

華佗當然不會拒絕,僕役去把黃家小姐請來廳堂,她是一個看來二十幾歲的婦女,額頭很高,長得並不好看,華佗問了一下症狀,又把了一下脈,就說:「應該是有喜了,你這個越來越明顯的嘔吐症狀最像是懷孕了。」黃小姐聽了非常的高興,黃員外也樂不可支。

華佗還交待過了兩三個月後,症狀才會減輕,但是這段時間還是要努力多吃。總管出去過了半個時辰才回來。

「我見到督郵大人了,他說明日會昇堂審判,依曹仁將軍的命令,可疑者一律得要訊問過。才能開釋。」總管說。

黃小姐聽到了華佗的煩惱,則告訴華佗,明天開堂時,只要告訴督郵大人,那裡有這麼老的間諜,這督郵是我家舊識,性情敦厚,只是因為曹仁大人的規定,所以多少要作作樣子。

另一方面,杜明文被送到了宛城的地牢裡,裡頭幾乎是黑的,充滿了屎、尿的異味,也有黴味和藻味,因為通風不良,所以人的體味更是明顯,真有「百味雜陳」的感覺。他被關進一間牢房,牢的柵欄是木頭綁成的,牢房的牆壁頂有個磚塊大的開口,勉強可以通風、透光。「這不是一個美好的經驗。」明文自言自語,伙食僅可下嚥,邊吃還要邊吐掉裡頭的沙石,便溺全下在一個木桶裡,衙役每天會來倒一次。

一生中從來沒有遇過牢獄之災的杜明文,也只能苦笑了,他心裡也只能企望華佗和樊阿能夠來救他了,因為他們是他唯二認識的人。杜明文自行在心裡假設,如果被訊問,他連自己的身世都沒辦法說明了,不被當做間諜才怪!會不會被綁起來,用皮鞭刑求?或者是用烙鐵?或是其他古代合法或不合法使用的酷刑?他的心裡越想越害怕,好像連皮和肉都痛起來了。夜裡他也睡不著,只能閉著眼睛淺眠,腦子裡的可怕幻想會一直浮上來,突然聽到「吱吱」的老鼠叫聲,他張開眼睛看見一隻大老鼠的剪影在透氣口上任意舒展,一下子抓抓鬍鬚,一下子把尾巴抬高繞一繞,絲毫不畏人,他覺得害怕,又閉上眼睛,等待黎明的到來。

第二天,杜明文被督郵提訊,他一看到老友華佗和樊阿都早早在廳堂裡等待,而且身旁還站著穿著體面的黃員外,他的心裡突然也有了信心。沒想到,督郵沒說幾句話就說: 「還押地牢。」。

杜只能看著華佗的眼神,面露無奈,任由衙役將他拖回地牢。樊阿則是急得快哭出來。

訊後,督郵向黃老爺說明:「真不好意思,最近曹仁大人有令,有疑之人,一律問斬,我最多只能將他暫關。華佗大夫來到宛城之事,我會向曹仁大人報告。」

華佗和樊阿也只能回到黃宅,亦是只能無奈。

回到了地牢裡,杜明文發現昨夜對面牢間裡的人沒回來,又聽到其他獄囚竊竊私語,知道這個人是因為被疑是奸細而被處決了,杜明文的心中泛起了一陣恐懼,他害怕自己的這趟千古之旅會在這個地牢裡劃下終點。他想要找牢裡的人說說話,但是裡面的人顧忌被認為是奸細,所以沒人想說話,他也只好保持沉默。夜裡,杜明文又看見那隻大老鼠的剪影又出現在透氣口上,「不自由的人會羨慕自由的老鼠。」杜心中默默的唸著。

又隔一天,天還沒全亮,黃府前頭就有人騎馬過來。馬蹄聲在一聲勒馬鳴聲後停止,緊接著是一連串用力的敲門聲音。黃府的僕役推開了門栓,又推開了一邊大門,門的軸承因轉動而發出了一道高音的摩擦聲,「奉曹仁將軍命令,來召華佗大夫應診。」來者說。

華佗趕緊起床,拉著樊阿,到門口去應對騎馬者,黃員外也來了。「在下譙縣華佗,不知是何事故,如此匆忙?」「我亦不知,汝隨我來,便是。」

一行人走過了太守府,府前的門衛森嚴,曹仁正是駐軍在此。華佗以為就要轉進太守府去,沒想到那人繼續往前走一段去,路上的行人漸增,一些攤販已經開始在叫賣。華佗被領進了一間大院,再領進一間房間,一個中年男子有氣無力的在床上呻吟,空氣中儘是飄散著噁心的嘔吐物味道,華佗看一下病榻邊的痰盂,裡頭是綠色的膽汁。

華佗伸手摸摸他又熱又汗的額頭,輕問:「兄弟,那裡不舒服?」「兩天來肚痛,漸激烈,發燒,嘔吐。」他說話有氣無力,不時還皺眉歪嘴,顯現極大的痛苦。

華佗回頭給樊阿一個眼神,樊阿前進到病榻房協助將病人的上衣打開,露出肚子來。華佗由往病人的腹部由上而下以指按壓,病人句句喊痛,尤其壓到右下腹時,病人更是大喊一聲「痛 !」,華佗放開手,「啊!!!」病人大叫了起來,全身也為之顫動了一下。

「嗯,是盲腸炎。只能開腹切除。」

「開腹?什麼意思?」剛剛帶華佗來的人說。

「就是拿刀子把肚子打開,找到那條爛腸子切掉,再縫起來。」樊阿一邊比劃著自己的肚子,一邊拉高聲調的說。

「什麼? 這可使不得,得要先問問曹仁將軍。」

外頭這時已經是馬蹄聲及腳步聲俱近,看來有大人物要來了。兩個帶刀待衛先進來了,後頭進來一個穿著橙色袍子,滿臉鬍鬚的人。

「報告曹仁將軍,華大夫說要開腹切去發炎的腸子,王先生才有救。」那人對鬍鬚男恭恭敬敬的說。

「開腹? 這未免太無稽了。」曹仁一臉狐疑,他看看床上的王先生一幅快病死的模樣,也拿不定主意。

病人顫抖著舌頭和嘴唇:「曹仁將軍,劉表大人是真的有誠意想投入曹丞相陣營,盼未來能一同為皇上效忠,我自覺死日在即,劉大人的這番心意,還望曹將軍轉達丞相。」,他費力的說完話後,就閉上了眼睛。

「那麼,就勞煩華佗大夫了。」曹仁看向華佗,「華大夫,我們同是譙縣人,所以聽聞你有開刀治病的神奇醫術已久,這位王先生是荊州劉表派來要晉見丞相的使者,他半途不幸重病,如果使者死亡,恐怕劉表心中會有芥蒂,甚至可能會有兵戎相向的危機,幸而聽聞你雲遊而來宛城,就麻煩你盡力救治了。」

「是,在下全力以赴。」華佗答,「但是在下有一事相求,我一同雲遊的朋友不慎被誤以為是奸細,目前正關在大牢裡,開腹一事正須他協助。」

「這事簡單。」曹仁轉身再交待另一名待衛前去地牢領回杜明文。他又交代使者的手下一名先回襄陽向劉表報告,以免橫生枝節,難以交代。

華佗交待樊阿先回去黃宅將全部的家當先帶過來,一場外科手術即將開始。


                                                           下一章



現今宛城新野地圖,wikipedia



2016年11月7日 星期一

第六章 安世高

天色漸曉,鳥聲齊鳴,杜明文捨不得睜開眼睛,因為他正在享受這好不容易得來的鳥囀天籟。他想起了泰戈爾的名句: 「鳥鳴是晨曦照在大地,反射而來的回音。」又想起了阿彌陀經說的:「是諸眾鳥,皆是阿彌陀佛,欲令法音宣流,變化所作。」平常也喜歡觀賞鳥類的杜明文心中十分愉悅,雖然他也無法辨識聽意音辨鳥。

「雞狗乖,雞狗乖,雞狗乖.........。」這特別大聲的禽鳴,突然遠遠近近有幾隻像是競技一般的互相吼叫。「是竹雞!」杜明文倒是有種他鄉遇故知的喜悅。他又聽到柴木被燒得吱吱作響聲音,於是他起了床。

杜明文走到屋門口一看,華佗正在打著拳,只看他一直變換姿勢,有時像老虎,有時又是鳥,華佗笑笑的說,這是他自創的五禽戲,模仿虎,鹿,熊,猿,鳥五種動物的動作而創立的。杜明文也下場跟著華佗的動作比劃比劃。

華佗說,人只要多活動,讓氣血充行全身,食物能吃就吃,但不可過飽,營養充足,就不容易生病。預防病的發生,比治療疾病更重要。杜明文對於華佗的這些觀點深感贊同,果然華佗的言論和三國志華佗傳的說法一樣,他以養生,少藥、少針做為主要的醫藥觀點。

樊阿笑嘻嘻的跑過來 :「老爺,我找到了好東西,你看 :鳥蛋。我爬到村子後方的樹上摘下來的,剛好給小孩補補身體。」

華佗一臉不悅的說: 「樊阿,我不是說過,要懷仁愛之心,這蛋是野鳥的心肝啊,野鳥回巢看不見蛋,那會多悲哀,一顆蛋就是一個生命,更何況你這蛋是搶奪而來的。所以佛陀說,一切卵不可食。」

杜明文心裡嚇了一跳,因為在他的觀念中,東漢時期佛教才剛剛初由西域傳入中國,即使在三國時期也不算興盛,三國志中沒有一個有名的人物是和佛教沾上邊的。一直到南北朝時代佛教才開始在中國變成一種普遍的宗教。那華佗怎麼會說出佛教的經言呢 ? 杜的心中,默默的疑問著。

杜壓不住心中的疑問,便啟口問華佗 : 「華大夫也信佛教?」

「只是略知一二,並非虔誠。」

「信佛的人,不是很少嗎?」

「 我會知道佛教,和虜瘡很有關係。虜瘡這個病在中國古藉上是沒有的,第一次有的記載是一百多前光武帝建武年間,一支軍隊往西域"征虜"的軍隊,打敗敵人郤從西域傳回這可怕的疾病,所以這病被命名為虜瘡,剛開始大家不知這個病,所以病死的人很多。當年我年幼的時候,大概十歲,父親帶我到洛陽去行醫,就有這種病人來看診,當時我和我父親覺得很新奇,但是不曉得原來這個病和水痘差別那麼大,結果我患上了這個病,父親雖然也是一個醫者,但也是束手無策,他聽說洛陽白馬寺有個西域來的高人,他不怕這個病,所以就把我送到白馬寺去。

我險些被白馬寺的僧眾趕出去,但是那位高僧,名喚安世高,收留了我。我被孤立在一個小柴房裡,只有安大師敢來看我,安大師也不淮其他人來看我。安大師是一個神奇的人,他自稱是西域安息國(波斯)的太子,他把皇位讓給了自己的叔叔,然後穿過沙漠,到大漢來傳教,他曾經見過桓帝,桓帝命他在白馬寺傳教。這個虜瘡在安息國是長久的病,他自己也曾經得過。所以他了解如何隔離和預防的方法。安息國是一個虔誠信佛的國家,官廷裡聘有來自印度的佛法高僧,高僧除了教他佛法也教他醫術。

安大師和我講許多有關於安息國的事,和佛教的經典,他還跟我說安息的西方有一個大羅馬國的事。安大師每天的工作就是把梵文的四十二章經翻成漢文。

當我病癒回去找我父親時,我才知道,在送我到白馬寺沒多久後,他也患上了虜瘡,沒撐過去。於是我在白馬寺中跟隨安大師學醫學佛兩年,才回到譙縣。

所以安世高就像是我的再造父母一樣,我本名敷,安世高幫我改名為"佗"。他說佛陀也有個"陀"字,"華佗"的音,唸起來像安息話裡的"智者"。所以我就改名叫"華佗"。我的醫術,有一大部份是向安大師學習來的。」

「所以當我從新野回來路過這個村子的時候,這個孩子讓我想到小時候的我,我決定盡我的人事,聽上天的安排。」華佗繼續說。

杜明文這下子全明瞭了,學者陳寅恪考證,判定華佗是事實上不存在的人物,或者是曾存在,但是他的事跡被以印度經典裡的故事給神格化了。而一個日本學者曾篤定的說,華佗的醫術明顯的與中原的醫術大不相同,應該是一個波斯人。 漢末自安息國來中土傳教的安世高的出現剛好就可以補足這個歷史的缺洞,不管是那一種宗教,在傳教的過程中,醫學總是扮演一個重要角色,佛教的傳播和天花(虜瘡)的預防有極大的關係,就像馬偕醫生對於北台灣的基督教傳播,或是蘭大衛醫生對於中台灣的基督教傳撥一樣,醫術高超帶來人民的信任感,而疾病的療癒和神跡就被相同比擬。

華佗又繼續說:  「我漢朝的國力,一百多年來,因為不斷的疫病流行,尤其是虜瘡這個病,人口銳減,民生蕭條。加上宮廷之中宦官和外戚的爭鬥不斷,皇權旁落,所以國勢大為衰落。

何進招董卓入京,沒想到董卓還在半路,何進就先被宦官給殺了,生性殘暴的董卓控制了帝都洛陽,可謂是生靈塗炭,他又恣意更立新皇帝,朝廷已經名存實亡,各地諸侯形同獨立。曹操一連滅了袁術、袁紹、呂布等等勢力,又剛剛北伐遼東烏桓凱旋而歸,氣焰正盛,美其名是替大漢天子征伐叛亂勢力,但是事實上,是挾天子以令諸侯,朝廷之中,百官只以曹操馬首是瞻,只能冀望他以天下蒼生為念。」

杜明文聽完華佗的說明,已是感動莫名 ,他說: 「還好有華大夫,可以為民治病,解救無數虜瘡患者。」

華佗說: 「不不,閣下錯了。我們醫者有什麼方法去治一個病呢? 沒有什麼藥是可以有效的治療已經得到這個病的人。病人會死或活,我們也無從在一剛開始的時候就判斷。有些城鎮一下子一半以上的人就死了,醫者根本束手無策。只能用隔離的方法。醫者在這個時代普遍不受人尊敬,甚至多被認為是一種低下的行業不是沒有道理的。」

「那使君子呢? 昨天樊阿不是拿來了使君子的種子,我以為那是治虜瘡的良藥。」

「喔,杜先生誤會了。使君子是用來驅肚中寄生蟲的藥,你看那孩子肚子大大的,卻手腳纖細,肚子必定有不少寄生蟲,這寄生蟲在人的肚子吸去人吃進去的東西,所以把蟲驅出來,這孩子的元氣就恢復得快。」

杜明文在華佗的解釋之中,瞭解到華佗的謙遜。對於華佗之所以能為一代宗師的修養更是敬佩不已。雖然擁有現代西方文明洗禮之杜明文的學識和醫術皆在華佗之上,但是對於這個古早且民智未開的年代,華佗真是黑暗時代裡的一顆明珠。

「來喔!老兄來幫幫忙。」樊阿大聲的喊著。杜明文左右看看,「快來幫忙。」又一聲樊阿的聲音,杜往村子後面走去,再往一間房子走進去。

樊阿正作勢要推一個石磨,附近擺著一桶黃豆,和一桶水。「哈哈~這個小村看起來是專門生產菽豆,村外還有不少沒採收的菽豆,我一大早就去撿了一大桶,這裡剛好有個石磨,咱們來磨豆子,做豆漿喝。我師父這下就不會有意見啦。」樊阿說。

於是樊阿推磨,明文依序加入豆子和水,不一會兒,樊阿已經滿頭大汗,兩人接著交換工作。磨好的豆漿,再抬到剛剛燒柴的廚房,倒入大鼎裡,樊阿囑明文拿著鍋鏟攪動著。不一會兒,豆漿的表面開始冒起泡沫,「熟了,熟了。」明文說。樊阿探看了一下,說:「老兄,你是第一次煮豆漿吧!」明文面露狐疑,樊阿則是繼續說:「菽豆生吃太冷,會傷身體,一定得要煮到沸了又沸,才不會傷身體。」明文才突然想起來,這黃豆裡的「皂素」須高溫烹煮破壞結構,不然易致嘔吐的現象,以前讀書唸到的學問,現在才有機會親身體驗。

他們舀了豆漿於木碗,也給華佗帶了一碗,三個人喜滋滋的坐在屋簷前喝起豆漿來,豆漿裡有一㸃焦味,杜明文想起了台灣的永和豆漿了,年輕時常從台北騎摩托車到永和橋頭去喝豆漿,外加吃一套燒餅油條,那時候台灣就這麼一家永和豆漿,中正橋頭還有憲兵站崗; 可是後來去了美國,他再回台灣時就發現中正橋頭也沒有憲兵了,但是全台灣各處的豆漿店都叫做「永和豆漿」了

小孩起床後,先哭鬧了一下,樊阿連忙趕進去安慰他。「這小孩已經好幾天沒發燒,咳嗽也一天比一天輕,之前咳出來的痰是黃綠又黏稠,近幾天來是清澈許多,已經算是快要恢復了。只可惜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和他的父母見面。」華佗說。

「阿章,阿章。」村子的外頭傳來一個女人的呼喚聲。「娘子回去吧!沒用的。」一個男人的聲音隨著傳來。那小孩高興的喊 「娘,娘,娘。」樊阿高興的說:「鐵定是這小孩的父母來找他了。」

華佗連忙交待樊阿到村門口向小孩的父母說明,請小孩的父母再過五天,再來帶走他吧。

樊阿把小孩抱到村子門口,很大聲的和小孩的父母交代,想必是隔了一大段距離。雖然那小孩一直哭要給娘抱,但樊阿還是狠心將小孩抱了進來,就等五天後再把小孩交回去。

過了兩天,這小孩果然大便出了許多白色長蟲,杜明文特別往那糞便裡瞧瞧,幾十年沒看過蛔蟲(Ascaris lumbricoides)了,他想起小時候在台灣,蛔蟲是一種很常見的寄生蟲病,蛔蟲的卵須要在泥土中成熟,然後人類吃了受污染的食物,蟲卵在小腸中孵化,幼蟲鑽過腸道的靜脈或淋巴管,靜脤的血流會將幼蟲帶到人的肺部,然後蟲兒還要自力更生,突破肺泡的血管,爬出支氣管,從喉頭爬到食道,滑入胃裡,再到小腸,然後蟲兒在小腸裡長大,交配,再把蟲卵由糞便中排出。以前的人以排泄物為自然肥料,所以當人類歷史由採集狩獵時代進入了農業時代,其實是人類和蛔蟲共同興盛的年代,人類做為蛔蟲的唯一宿主,一直慷慨的把好不容易掙來的營養和蛔蟲共享,一直到了二十世紀中葉,蛔蟲一族才因抗蠕蟲藥物的使用,而開始沒落。

杜明文年輕時讀寄生蟲學,看到自己熟悉的蛔蟲竟然有這麼不可思議的生活史,還嚇了一大跳。小時候,學校有定期吃驅蟲藥的規定,隔天常常就可以拉出「屎中帶蟲」的噁心模樣。

雖然華佗一定不知道蛔蟲的生活史,然而杜明文心中對於華佗如同現代科學的隔離觀念敬佩不已。

小孩這時又咳嗽起來,杜明文把他放在自己的膝上,為他拍拍痰,之後陪他說說話,玩玩遊戲和唱唱歌,當然他會唱的是現代的兒歌。樊阿明顯的比小病人對於這些旋律還有興趣,也一直央求杜明文教他。樊阿雖然聽不懂,但是也跟著唱,他以為只為杜只是唱一種外來的胡語。

「Twikle , twikle ,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小孩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杜明文又還小孩說了列子裡「亡鈇意鄰」、「愚公移山」、「野人獻曝」等等的故事,連樊阿也喜歡聽,儼然像個孩子王一樣。


                                                                  下一章



洛陽白馬寺,作者 Gisling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7%99%BD%E9%A9%AC%E5%AF%BA

蛔蟲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scaris_lumbricoides#/media/File:Ascaris_lumbricoides.jpeg


第五章 劍光之傳

當午後的微風把人都吹得昏昏欲睡的時候,一陣馬蹄音,由遠而近,由模糊而清晰。終於「砰!」一聲,村子的柵門被馬蹄踢倒,而在這陣馬蹄之後,又有無數個馬蹄音緊跟著。第一隻馬在村子中停住,馬因為被繮繩用力勒住而大聲嘶吼,杜明文爬到窗口偷窺,而華佗和樊阿則是偷偷的縮在屋角。其他追趕的馬匹循著破裂的柵門進來村子的時候,村中馬上的藍領子騎士已經張滿全弓,一發而出,射中將要進柵門的第一隻馬脖子,馬嘶叫一聲就撲倒,馬上的人也跌到地上。第二匹馬騎士立刻緊勒繮繩,避免踩到前方的馬,當他把馬控制住稍停的時候,第二支箭就直射入了他的胸膛,也落下馬來。接著第三支箭,第四支箭連發,各收到一聲聲的慘叫,受到驚嚇的馬紛紛躁動起來。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騎士駕馬又踢破另一道柵門衝入村子,藍領子騎士又要摸箭就射,可是只摸到空了的箭筒,他把弓跨頭一禙,改抽出長槍,與對方的長刀互相砍殺,幾個回合下來。

「來者何人?竟然來窺探我軍情,還不快投降我奮威將軍李典!!」

「你爺爺我,常山趙子龍是也。」

原來是李典追殺趙子龍。塵土因馬蹄不斷的奔揚而飛揚起來,一些往來的招式,旁觀者完全看不清楚是誰佔了上風,只聽到刀槍互撞時尖銳的聲響,馬蹄聲和人的嘶吼聲也全部混雜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聲音。

雙方來回衝刺了幾趟,這一次趙子龍和李典又交叉而過時,突然趙子龍一記回馬槍,李典為了閃避突然從耳邊飛來的槍頭,他身子一歪於是落了馬,但李典仍緊握著長刀。趙子龍雖然幾次策馬刺槍過來,李典一邊雙腿快速移位,一邊用長刀抵抗刺槍,眼看趙雲也無法立刻得勝。這時又一個個馬蹄聲由遠而近傳來,想必是李典的援軍到了,趙子龍轉身策馬往村子的另一個方向就跑。

接著七八個騎士又陸續騎入了村子,李典說:「不要追了,趙雲果然名不虛傳。」後面一個副官大喊:「將軍速速離開,這個村子掛著黑布,是個瘟疫村。」騎士們先是把那幾位中箭的同僚綁在馬背上,一群人扭轉韁繩就離開了,那匹被趙子龍第一支箭射傷的馬也被拖者走,一邊還發出哀號的聲音,有一個騎士說,今晚可以有馬肉加菜了。而村子的柵門口,則是留下斑斑的血跡,一群聞味而來的蒼蠅早就在此吸吸舔舔了。

「唉!亂世,亂世!」馬蹄聲消失之後,噤聲許久的華佗揮揮袖子,擦掉額頭上的汗,才敢感慨的說著。懷中的小孩因為被緊抱也冒了汗,剛剛樊阿的手隨時都預備壓在小孩的嘴上,害怕這小孩突然發出咳嗽的聲音。

「劉備和曹操是不是又要打起來了?」樊阿說。

杜明文心想,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依樊阿說話的語氣聽起來,這個地方應該是介於劉備和曹操勢力的中間,然後現在又是歷史上的哪一年呢?雖然問這話一定會讓對方覺得很奇怪,但是還是得要問:「請問這兒是那裡?」

「那裡?你早上不是從宛城那方向走過來的嗎?這兒離宛城大約五里路。這個村子叫做歪子村,南邊十里的對方是新野城。」樊阿說。

「那今年那一年?」乾脆一次問到底。

「真怪,你怎麼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樊阿,不得無理。」華佗訓斥著樊阿,然後說:「建安十三年六月。」

「多謝。」杜明文心中鬆了一口氣,因為時空艙把他帶到了一個靠近赤壁之戰的時間,赤壁之戰發生於公元208年(建安13年)12月。

「閣下是要到那裡去?」華佗又問。

「我迷了路,我想到宛城去好了。」杜明文其實早就想過了,如果要清楚赤壁之戰時曹操退兵的原因,那麼就應該往曹方移動,最好是能加入曹操的軍隊之中。雖然劉關張就在南方不遠處的新野,放棄和他們見面確實也令人惋惜。

「在這亂世之中,這樣走來走去不太好,一個不小心就被當做是間諜枉死的人不少。閣下應該格外小心。我們剛從新野回來,劉備在那裡做得有聲有色,不少人都歸附他了,但是他勢力太小,打不過曹操的。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人人皆知,他是一個亂世梟雄。」華佗說。「我也想要回故鄉譙縣去了,也會先經過宛城,一起走也有伴。」

「師父,你想回家了啊?!」樊阿一臉驚訝。

「是啊,我老了,在外面漂泊三年了,是很想回去看看。」

「喔? 華大夫是剛從南方雲遊回來?」杜明文問。

「是啊,是啊!」樊阿忍不住插嘴,「我們剛從新野來,在那裡遇到奇人奇事了。那個劉備有兩個拜把兄弟, 他是大哥,二弟是關雲長,三弟是張飛。關雲長溫酒斬華雄,過五關斬六將,義薄雲天,這在民間早就傳頌許久。關雲長上個月和曹操手下大將曹仁狹路相逢,中了一支毒箭,這箭就插在他右背上膏肓的地方,據說他立刻往後伸手把箭一拔,繼續揮舞他的青龍掩月刀,就像沒中箭一樣,於是以少擊多,讓曹仁退了兵。可是可憐了,他這傷口沒多加處理,就長了瘡,化了膿,他的軍師徐庶是我家老爺舊識,就差人到襄陽來把我家老爺接去給關雲長療傷。」

「劉備大人是個恭敬有禮的人,像個白面書生,對我家老爺客氣的很。關將軍更是身材魁梧風度翩翩,丹鳳眼,顏面紅潤,他說話動作都有威嚴,但卻又不是盛氣凌人。偏偏那張飛是個黑臉老粗,鬍鬚也亂七八糟長得像雜草一樣。我家師父看了關雲長的傷口後,就說應該要清瘡。張飛橫眉一問『說什麼是清瘡?』,師父答:『這清瘡呢?就是把傷口切開,把腐肉割掉。』那張飛竟然大吼一聲,屋頂都快要被掀開了,他把我家師父從衣領上拉住,整個把他抬的高高的,真是嚇死人了。還好劉備痛罵了張飛,才放了我家老爺下來。」 樊阿一邊說,一邊還揪著自己領子,假裝痛苦的吐出舌頭。

「師父說要用麻沸散,讓關雲長睡睡再動刀,誰想到,這關雲長竟然說『不必』,直直褪下上衣,椅凳上坐著,大口喝一碗酒,然後拿出一本叫什麼的書來看著?」樊阿越說越盡興,他立起左手掌如持書,右手環握如持酒杯。

「春秋。」華佗幫樊阿補一句。

「是的,是春秋,杜老兄,你聽過這本書吧?這書聽說是孔夫子寫的。言歸正傳,那關雲長一準備好,師父一刀就往關雲長的膏肓切下去,大概我一個手掌幅的長度,惡臭的血膿一下子都流了出來。一般人應該是要唉爸叫母的,那傷口不但大,而且深,我家老爺都刮到骨頭了,那『刮』的一聲真是夠嚇人的,不要說平常人會不忍心,連張飛都掉淚了,可是那關雲長,可是吭都不吭一聲,繼續看他那本書,只是他的紅臉上,添了幾滴豆大的汗珠,對對對,忘記講這關雲長的鬍子了,真是美髯公啊! 那關雲長身高六丈,紅臉青衣,手拿青龍掩月刀,沒事推推鬍鬚,真是好看呵,連男人都愛。還有啊,那把青龍掩月刀聽說重達八十斤,只有赤兔馬載得動關雲長和那把刀。赤兔馬是曹操賜給關雲長的............」

樊阿眉飛色舞的說著,還伴隨著誇張的手勢,活像個說書人。「這一切都是真的,你要不信?你問問我師父?」

華陀臉上笑一笑,他又從他的包袱裡,拿出了一雙草鞋,指著杜明文的腳說: 「杜老兄,你腳上那雙鞋看起來已經不太行了,這雙鞋送給你。」

杜明文低頭看看自己腳上的那雙得意之作,才走了一天的路竟然就已經快要解體了。他心裡想想若不接受,這下該怎麼再走下去? 杜明文接過了鞋,換到自己的腳上,試試走走也還合腳,連番向華佗道謝。

樊阿又插嘴: 「杜先生,您真運氣好,這可是劉備大人送給我們老爺的禮物,劉備他原本就是一個鞋匠,現在劉營裡的人,大半都是穿他編的草鞋咧。我家老爺連續三天幫關雲長刮骨療傷,劉備也沒什麼好送我們的,就兩雙草鞋,老爺一雙,我也沾光一雙。我們從新野要回宛城的時候,經過到了這個村子看到了這孩子,於是留了下來。」

杜明文想想,自己這一趟來還真是很幸運,遇到了華佗,又碰到了趙子龍大戰李典,現在正穿著劉備親手編的草鞋,一切真如夢似幻。

這時候小孩睡醒了,又咳了一會兒,然後嚷著找娘。樊阿認真的安慰他。

「你們打算在這裡待多久?」

「就等這孩子全好了再說,我想應該還要待個八天、十天的。這小孩大概成了孤兒了,之
後可能還得把他帶到城裡去。」

杜明文決定和華佗一起留下來,在他的心裡,有許多關於華佗和傳統醫藥的疑問,正等著他去尋找解答。杜明文在村莊附近走走,這一帶基本上都是平原地形,於是村前的那座小山就變成了一個顯著的地標,因為他的時空艙就在小山的山頭附近,他必須熟記這一帶的地理,那是回家唯一的路。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黃昏的時候,蚊子就已經傾巢而出,住在美國許久的杜明文已經很久沒有「伺候」過蚊子大軍了,不過這倒是他小時候在台灣每天都會遇到的事,只是以前躲進蚊帳就沒事了,今晚就只能邊睡邊拍了。古代的人就差不多在天黑後就準備要睡覺了,可是坐時空艙來古代的杜明文也是有「時差」,因為現代人普遍都晚睡。這一個晚上杜明文可以說是吃足了苦頭,除了蚊子的侵擾,很硬的地板也讓他整夜輾轉難眠。

                  
                                                            下一章 安世高



現今南陽地圖,曹仁的宛城和劉備的新野相鄰,而諸葛亮就住在附近的臥龍崗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8D%97%E9%98%B3%E5%B8%82